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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约定坳蚂蚁(中篇小说)

时间:2022-04-30   浏览:7次

要你向前走却偏往后退。

田名正走在路上,脚步轻飘。这是一条宽阔的沙石山路,路边生长着小草。草不深,浅浅地紧贴着泥土,一直爬到不远的山坡上,仰望着一山的树。

他手里拿着一根捡到的树枝,不断抽打下肢。山上走下一位过路的挑柴人,那是椿宝。他看见田名正不同寻常的古怪样子,走一步,退两步,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好笑,就问:“田老伯,你在做么子?”

“我在教训……教……训脚呀,太……太不听话了,我……我……要它前进它偏往后……往后……退,真……真气煞人了。”田名正接着话。他双眼水肿成一对泡子,眼神有些散乱。

椿宝心发软,想送他回约定坳,望天色已不早,他叹息一声走了。

他答应给舅舅送一担棒子柴酿酒。舅舅说他店里断了酒了,棒子柴熬的酒味道醇厚悠长有劲,顾客爱喝,他让椿宝有空的话就烦他送一担柴去。椿宝不敢怠慢,急着往舅舅家赶。

西下的夕阳已然陨落,垂在田名正头顶。夕阳越来越大,越来越炙人。后来,夕阳一下变成九个。田名正学着当年后羿射日的样子,急忙拾起石头朝天上的太阳掷去,企图把多余的太阳击落。他知道太阳多决计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太阳越击越多,像五颜六色的气球在他头顶飘舞。他终于应付不暇,大叫一声躺倒在路边草地上,鼾声雷动。

不一会,涎水线线地悬挂在他嘴角,就像山崖上垂下的一匹瀑布。

不分昼夜忙来忙去的蚂蚁见着田名正这种不择地方随便瞌睡的疲沓模样,善心顿发,一队一队爬上他的身体,咬着他的皮肤,想把他弄醒,早点回家,有的甚至在他嘴里鼻孔里出出进进,一如它们在某个山涧沟壑里自由行走,从从容容。田名正身上的蚂蚁益发是多,一线一线,一团一团,瞧这源源不断增加的阵势,似乎是在呼朋唤友组织力量要把他扛起来。

这些蚂蚁曾经成功地把一条没有生命的蚯蚓移进了蚁穴,贮存在洞穴角落里。那蚯蚓长期闷在地里,想出去露露风透透气,没料到它正朝某个想望的去处蠕动时,不知从山上哪个方向忽然滚落一块石头,一下子就把它的生命砸没了。蚂蚁毫不费事轻易便获得了这一便宜。特别是它们蚂蚁叠蚂蚁抬着蚯蚓逛过大路的场面,既悲壮又豪迈,让毫无知觉的人也耸然动容。

田名正是专程去山下村口小卖部买猪饲料添加剂的。栏里那头架子猪喂养近半年了,还只几十斤重,嘴尖毛长,通不得看。吃起潲来东张西望,要吃不吃的,气得人真想把它一棍子棒了。兽医建议他在猪潲里兑上一点添加剂。许是添加剂生长激素的效用,一段时间后,那猪皮色果然变红润了,且日见长起来。现在,添加剂用完了。生了依附性,没有添加剂,猪上了瘾就不帮你吃潲了。开始几天还磨磨蹭蹭来潲槽边打打转,后来就干脆潲槽边也不来了,搞起绝食斗争,大有不放添加剂坚决不给你吃食的势头。

猪大部分时间是香莲在喂。香莲是田名正的女儿,十八岁了,身子还像男孩一样,该凸起的地方没凸起,该丰满的地方没丰满。她的头发就像漫坡干枯的冬茅草一样精黄。外面女孩的头发均是花钱染黄的,而她却不需要染。她跟村里的女孩放牛时会在一起,那些女孩就专门调侃她,说她好福气,老天爷赐她一头靓发,连染钱也省了。每当这时候,香莲只憨憨地浅笑一下,却并不拿话来回敬。平日里她也是这样少言寡语。就像这么些天猪缺添加剂了,她也不向父亲报告,她只知道剁猪草煮潲,然后把潲一日三餐倒在食糟里。没想她精心喂的是一头混账猪,不承她的情,以至她的工作她的一切努力均白费了。

有时候,她真的想清闲地玩耍一天,不剁猪草煮潲,不清理猪栏卫生,看它还敢不敢翘尾巴。但她又担心真的亏待了猪饿死了猪,怕遭父亲的打骂,家里也损失不起,因此她只是想想,从不敢付诸行动。其实,田名正无崽就这一个独女,心底里非常疼爱香莲,并末曾打过她。然而愈是这样,香莲就愈敬惧父亲。田名正那天留心猪槽里的潲没动,那猪又不见发病,就问:“香莲,饲料添加剂用完了吧?”

“嗯。”香莲这才答应道。

“这畜生,吃了潲不长膘,只会琢磨整人,卖了算了。”田名正说归说,他知道这种猪人见人嫌,到了市场上也不见得会有人买。他打算只待这猪一出栏,往后就再不喂猪了。像这样喂法,别说赚钱就连肉也难得吃上一斤好的。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去买饲料添加剂,争取早日把这猪喂大喂肥,脱了手,不见了就不碍眼了。

田名正手头没钱。他只好陪着笑对小卖部的章老头说:“赊一包添加剂。”

章老头摸出一个毛了边的记事本,拍了拍本子笑着说:“这上面你有一大笔了呢。”

“卖了猪还,准还!”

“可是,没法子啊,添加剂刚断了货了。”

“这里不是还有吗?”田名正指着货柜上留存的几包说。

“哦,那是别人寄放的。”

“算了。”田名正心想章老头你神气个鸟,某个时候你寻我索帐,我也让你跑断了腿再说。

“要不过些天进了新货,你再来赊吧。”章老头说。他眼睛讳莫如深地望着田名正。

田名正离开小卖部,就去另外一个烟酒店,喝起散酒。他想反正没赊到添加剂,赶回去也无多大益处。

香莲煮好潲,坐在屋前的石墩上等父亲买添加剂回来喂猪。她的坐姿在夕阳里,有些古板,像发呆。那些在她周围或奔跑或撒翅而飞的鸡停止嬉戏,全进笼了。她看见冉冉而来的月亮,她也看见了倦倦而隐的夕阳。然而,她没有看见她的父亲如期出现在屋门前的山路上。只有蟋蟀那不紧不慢的叫声绷得人心里惶急惶急的。

她下意识站起来,了望屋门。门没关,大敞着。她迎着父亲回家的山路走。凉凉的月光照着她和她的影子。她的影子理会到她孤单害怕,紧紧贴着她不离左右。一路上,她和影子闹着玩。她出手影子也出手,她伸腿影子也伸腿,她蹲下,影子就斜斜地团在了她身子底下,不动了,如一只温驯的羔羊。

路边,田名正醉倒的姿式一成不变。香莲发现了躺倒在路边的父亲,同时,她还发现父亲身边黑压压的蚂蚁组合成了一条墨色河流,行将要把她的父亲浮起来,浮去很远的未知的地方。

香莲便“哇”地一声哭了。

她想起两个月前,母亲就是这样悄悄地远离她的,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当时,她有点恍惚,梦一般地难以置信,直到眼睁睁看着许多人蚂蚁一样抬着母亲的灵柩,把母亲下葬到一个深深的地穴里,从此,永无相见之期,她才跪倒在山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眼下,那些贴在屋柱上的白色挽联脱落如幡,还在每晚的山风中喇啦啦飘响。

如今,蚂蚁又乘人之危踩痛脚,它们是不是把父亲也要带走了啊。香莲心中的愤懑再也无法忍耐,她一巴掌用力拍向蚂蚁。蚂蚁浮走田名正的梦想被香莲突然意外而至的力量一举粉碎,惊惶失措地远遁,逃得慢的被香莲捉了一一掐成了断臂少腿的残废。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从更高更深更远的苦木山上流下来,细细的。确切地说小溪不是在流而是在跳,从一块石头欢畅地跳到另一块石头,一路跳将下来。溪水中不时有娃娃鱼出没岩缝之间。香莲用树叶卷成筒去溪中打来水,泼在父亲的前额和后颈上。稍倾,田名正略微恢复了一些知觉。香莲就背起父亲,朝家的方向吃力地缓缓移动。

约定坳也就三五户人家。过去这些人家以通常的方式聚居在一个院落里。实行田土承包责任制后,他们拆除旧屋,选择距离承包田土近的地方建起了新房。这样作田作土出工收工就方便多了。山地人砌屋选屋场很有讲究,要看风水、地理,要依山势朝向,星象不能相冲,到了动土那天,还要举行仪式。现在其他人家均建了新房搬迁了,这岭上一屋,那山上一屋,点缀在了山地人认为可以做屋场的地方。只有田名正依旧住着原来的三间木屋子,就像老鸦守蛋,未曾挪窝。选个新屋场或仅是旧屋翻新,田名正不是不想。关键是有时候你想是一回事,你努力是一回事,老天爷是否成全你的想和努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田名正,他正也这么想着努力着时,却没料到老婆患了乳腺癌,成了一只药罐子。

药罐子胃口大,需要大量金钱喂养。田名正一个人挺着,没告诉香莲。他投进了所有的金钱也投进了所有的心神,希望想改变的却一点也没改变。他就喝酒。他喝酒一杯两杯不知道酒味,一喝必醉。他前额那块疤就是喝醉酒在路上一个趔趄磕的。

山里每年春天都兴打春祭。他们打春祭不是以村组为单位,而是以庙为单位。每一位庙王菩萨均主宰一方土地。主持打春祭的全是法力深广的道师。他们神色庄重,于喧闹中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轰轰烈烈鸣炮放铳,憋足了劲敲锣打鼓,一起恭请天地诸神和庙王,保佑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折腾一阵,大家便似乎心安理得,认为这一年必将是风调雨顺。

打春祭筹资的一般是山下小卖部的章老头。章老头有一定经济实力,人缘广,说得起话。他拿着簇新的硬皮笔记本挨家挨户筹款,拿了钱的登记,没拿钱的不登记。全凭自愿。他说这个花名册打春祭时是要当众念的,念了的才能得到保佑。因此,山民均愿意出钱,生怕漏掉了名字。

筹到田名正家,田名正不信这一套,一口回绝:“筹个鸟。”

“难道你不要保佑了?”章老头说。

“保佑个鸟。”田名正气恼地说。这么些年别说保佑,就是怜悯又有谁管顾过他呢。他一点余地都没留给章老头。

“你这种态度,会遭天谴的。”在打春祭这件事上,章老头还从没碰上过像田名正这样蛮横的人。他愤愤不平到别的人家筹钱去了。

没有太阳的早晨,天上的亮颇有些混沌。花期正盛的油茶花上不时有蜜蜂在飞行。宜人的花香填满了山里的沟沟壑壑。田名正的屋在约定坳的坡梁上。他坐在屋前草坪边的石凳上,附近方方圆圆的山林景致就悉数落在眼底。这是一个多么清新宜人的早晨,可是,全遭章老头搅得一塌糊涂。田名正郁郁不乐。大清早的,刚打开门,你章老头就筹鬼鸡巴毛钱呀。

香莲也起床了。她搬一条矮凳坐在父亲身边梳头。她的头发在没见太阳的早晨,枯枯的少了光泽,愈加黄了,睡了一晚,就愈加零乱。她梳头用的是一把脱了齿的旧木梳,久没刷洗,那些断发丝与尘垢纠结在一起,粘附在齿根底部。她着力梳着头发,好些头发因为纠缠不清而被她绷扯断了,落了一地。田名正望着女儿梳头。

香莲的头发里隐匿着一些虱子,时常挠头。她娘在生时就耐烦耐细地给她捉,还说,若是娘没了就再没人给你捉虱了呀。没想这随便的一句话,娘死后对香莲竟成为一种牵挂而得到应验。

田名正眼尖,望着望着,也发现了虱子的出没,也轻手轻脚捉起虱子来。虱子和头发的颜色相似,蛰伏在深处,寻找起来真是费劲。田名正把捉到的虱子一一摆放到光滑的石墩上。不一会,就捉了黑黑的一堆。香莲将头依在了父亲膝盖上,双手环抱着父亲的大腿,就如娘给她捉虱时节一样,其状极善温驯。田名正就说:“香莲,替你找了当算了。”

“找当是么子名堂啊。”香莲大睁着眼。

“找当就是替你找个男人。”

“我不要男人,我要爹。”

“傻女。”田名正抚摸着女儿的头,心暖暖的。

章老头在约定坳转悠了半天,其他农户的钱均收妥了。那些农户听章老头说田名正这回不肯筹钱,深感震惊和惋惜,纷纷劝章老头再上门打个转,提醒田名正,出了事免得犯悔哦。一想,章老头以为乡亲们的话也在理,就又上田名正家来了。

草坪尽头的林子间,章老头一现发迹还没露出脸额,田名正就猜出是他了,隔着草坪就扬声说:“你吃饱了撑的吧,又来做么子?”

“就缺你啦。”章老头接应着。他手里扬着花名册。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以为这么好耍?”

“枉为七尺男人,倒还不如一个女人呢。”章老头已走近了,低声嘀咕了一句。

“不如哪个女人?”

“我姐姐。”

田名正认识章老头姐姐。他姐姐嫁在苦木山上,去年死了丈夫,今年上春又死了大儿子,命是够苦的了。她虽然苦命,打春祭她却第一个筹钱,那钱还是她卖了一只鸡婆换来的。苦木山的女人就是这样,心气硬是超人一茬。

“你姐养了几个崽?”想到这些,田名正火气降了一点。

“两个。”

“第二个崽是叫椿宝的么,人我倒是见过,心眼还挺实在的。”

“还不是,偌大的年龄了却一直无人做媒。”

“为什么?”

“因为他生在苦木山上啊。”

“不是听说把他嫂子转房么?”

“我姐和苦木山上的人都在朝这个方向撺掇,可是,那媳妇说热气没散,不想谈这事。言下之意是嫌苦木山穷呀。”

章老头回家后不久,山下村庄里就响起了大铳声,锣鼓鞭炮声,还有道师的唱喏声。原来道师早就坐在章老头家等候,一俟章老头进屋,法事就立马启动了。

村头插着燃烧的香烛,香烟乘着山风轻轻升起来,升到山上来了。闻着那缥缈的气息,香莲的心也便袅袅地浮,像一只小船泛在轻波荡漾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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