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征文-心帆】距离（小说）

“年龄那么大了却不知道羞！”

50岁左右的老汉刘正选走进院子，冲着无人的门口，抱怨了一声。

话语刚落，发现媳妇张云走了进来，忙扭头呵呵一笑。

张云白了刘正选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刘正选又冲着张云的背影撇了撇嘴，却被后脚跟来的女儿刘慧逮个正着，“哎哟哟，老爸，院子怎么这么重的醋味呢？老爸买醋了，藏那了，我看看，是不是在心里啊。”刘慧娇笑着探头装着在刘正选身上搜索。

“去，你个卖国贼，懒得理你，人家说姑娘是养给别人的，一点都没错。”刘正选边说边伸手戳向刘慧的头，刘慧口中“哎”一声，轻轻一闪躲开，然后抿着嘴望着刘正选轻笑。

“刘正选你是闲得慌么？进来摘菜。”张云在厨房大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刘正选忙应了一声，伸出右手指了指刘慧，快步走了去。

刘慧对着刘正选皱了一下鼻梁，跟了过去。

“妈，我也来帮你，小心您被酸着。”

中午的太阳笑呵呵地望着这一家人，送着刘慧父子一紧一慢的身影离开院子。此时一只鸟儿站在屋外的核桃树上，看着一群人在树下那片空地上和着《最炫民族风》的音乐，扭动着身子。

“我喊了王涛和他的儿子王俊来吃饭，你好好和人家喝两杯。随便商量一下女儿结婚细节。”“听见么？”张云停了一下手中正切着的芹菜，抬起头看了刘正选一眼。

刘正选耷拉着的脸抹上了笑，抬起来。“嗯。”又用肩旁顶了一下身旁蹲着偷笑的刘慧，低头继续摘着手中的青菜。

渐渐外面的音乐消停了下来，剩下李正芳和张玲两个老太太，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聊起了家常。

李正芳：“老姐姐，你说，张云和王涛不是两辈人的仇家，现在咋又要做亲家了呢？”

张玲：“你还不知道？

张云的父亲张红山和王涛父亲王红军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王红军的连队被困在坑道里已四天四夜，头顶上的联合国部队在上面阵地晚上放着电影，白天不停地串着一些手雷和炸药包朝着志愿军阵地这边的坑道口垂直向下扔着，被炸蹋的坑道口，堵了又挖开，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爬进爬出，食物不是大问题，储存的有一些，水和盐却成了最致命的，开始大家相互喝尿，后来实在尿都尿不出来，一些战士没有在阵地上负伤，这时却病倒了。

于是坑道外驻扎的志愿军便肩负起了送水和送苹果的任务，张红山也接到了这个任务，他和一排战士，等到天黑将里面的棉袄在盐水里浸透穿在身上，然后又在棉袄夹层里塞满了苹果，趴着向500米空阔地外的斜坡处爬去，不断有敌人的探照灯，不断有敌人的机枪扫射，不断有敌人的地雷，不断有身边战友的鲜血，张红山一会儿躲在战友们的尸体里，一会又匍匐前进几米，500米整整爬了大半夜，终于和一起存活下来的两位战士到达了坑道口，张红山正在两位战士的协助下钻入坑道的时候，机枪又响了，一个战士直接被击中滚下了山坡，另一个战士抠住岩石，用身体掩护住了张红山。

张红山刚从坑道里站起来，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和一个个在昏暗光线里清晰的干裂的嘴唇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们似乎都嗅到了水的香味，不自觉地伸出干燥的舌头抿了一下嘴唇，他们似乎想哭却激动地扭曲着脸，挤着两扇干枯的眼睑。

王红军和其他坑道的病号一样，他分到了半个苹果，其他的战士每人分到了一片，含在嘴里，就那么含着。

第二年王红军和张红山调遣回国休整，也在这时候复员，两人回到了村子。回来便张罗着等双方的儿女稍大一点结为亲家。

这时候的家乡也是一穷二白，大家一半田地种着庄稼，一半田地种着黑豆，收割了后，又将黑豆碾成粉做肥料，几百亩的田地养活不了几百口人。

王红军和张红山一琢磨，田里长得都是病怏怏的庄稼，山里却藏着肥胖的兔子和野鸡，两人便买了两把土枪，相约着去深山里打猎，两人配合特别好，每次也能收获许多猎物，从此家境有了好转。

一天两人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头猪獾，看着有30余斤重，这种动物视觉比较差，但是嗅觉很灵敏，身上的油特别多，于是两人使了个眼色，王红军尾随，张红山从侧面绕道前面去包抄。猪獾到了一个土坎旁，猪獾突然越上了那个土坎，王红军急忙开了一枪，却听得张红山一声惨叫，

王红军急忙跑了上去，发现张红山坐在了灌木丛中，右膝血染了一片，连忙把他拖到空地，撩起裤腿一看，顿时傻了眼，两个血洞像两只眼睛向外淌着血，连忙采了些草叶嚼碎敷着在伤口上，脱着自己的上衣，包扎住受伤的部分，背着张红军下了山，找到附近一户人家，找了一辆独轮车送到镇卫生院，经过手术取出了两颗钢珠，等回家休养了大半年总算是可以下地了，却不能干重点的体力活，每逢阴雨天膝盖就好像有几根针一样直刺着，冬天在被窝里也能疼出冷汗。

王红军百般愧疚，每次农忙先将张红山家的庄稼收了，打成种子，再收割自己家。每天将张红军家的水瓮装得满满地，家里有了钱，就分一半给了张红军的媳妇王成莲。

如此过了两年，一天王红军刚挑了一担水走到张红山家里，媳妇苏秀云便在在门口唤出了王红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面吵了起来。

王成莲贴着墙角一听，从此便不让王红军进自己的家门，钱也不要，帮忙收割庄稼也不让，儿女的婚事也告吹，两家人开始相互看着别扭，老死不相往来。

转眼间过了20余年，两家的儿女各自有了自己的儿女，王红军，张红山，王成莲也相继去世。

苏秀云在去年冬天也一病不起，去世前一个月儿子王涛敲开了张云家的院门，张云探出头喜着望了一眼，顿时铁沉了脸死活不让王涛进门。王涛便在门外跪将起来，半个小时后刘正选坐不住了，开了门放进来王涛，过了几个小时，三人带了点东西，去了王涛家。

苏秀云去世那天， 刘正选、刘慧、张云也都戴了重孝一起给送苏秀云入了土。

转眼间太阳已经压在头顶，将李正芳，张玲身影隐在了她们屁股下面，几只蝉爬在附近树干上拼命地叫唤着，突然几声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混着刺耳的几声蝉鸣又让四周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阳光的笑声和风微笑的面孔。

李正芳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的唾沫真能淹死人，让好好的一对亲家，结了两辈子仇。”

张玲接过话尾巴：“老姐姐，不过现在好了。那苏秀云，王红军两口子这些年背了多少煎熬啊，如今死了也专门选了张红军夫妇墓坎下的那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