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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恋】那年朦胧的屋檐(小说)

时间:2022-04-19   浏览:0次

我是乡村孩子,住在土屋檐下。高粱秸秆搭住房脊,整齐地往下顺,盖上结实的草泥,粘齐红瓦片,笼得几扇窗沉在影里。柳条栅栏圈起小院,鸡鸣狗叫,日子鲜活,门户殷实。

我三岁时,爸妈从奶奶家搬出来单过。他们找到了村子西头老榆树下三间房,两家混着住。中间开户,两扇小马窗子对着屋里两侧锅台、柴草池子,俩屋门对门。屋里是不吊棚的,房脊大梁和椽子清晰可见。兴许房子老了,那些木头变成暗红色,草泥乌黑,垂下无数根细丝一样的灰线,随了一束光或明或暗。大人们就站在炕沿边,把几块板子搪上去,一件件家什搁在板子上。有好吃的东西,也举在上面,馋得我在炕上晃悠,眼睛盯着,却吃不着。无聊时,我就跪在窗台边向外看,那一溜儿奓出来的屋檐,挂着密密的冰凌子,胖的瘦的鼓肚的弯曲的,根根尖尖地吊着,闪着冷丝丝的光,映着黑土琉球的燕子窝,矮趴趴的,口朝里,麦秸纹路纠缠在一起,紧紧地把持着木窗框,没有一点声响。燕子怕冻,回姥姥家了。

对门男人电线杆那么高,女人矮瘦的,一个小眼睛男孩很坏,大人不注意时,他狠狠地掐我胳膊肉,我猛然张着大嘴嚎哭时,那女人就慌了,连托带拽那孩子进屋,关门时一只鞋丢在外面。我坐在炕角,胳膊青一片,眼泪无声地吧嗒一串。姥姥来家住了,她的小脚丫走路悄无声息,一双鞋能放进茶缸里,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屋子里有一面小半截炕,靠近后窗子,我偎在姥姥身边,翘起脚能瞧见外面白雪连天,屋檐像我的豁牙子,不小心漏进一缕斜阳来,猫着腰,晃得我和姥姥眼皮都睁不开了。

突然,那屋传来凄厉的叫喊声、漫骂声,夹杂着砰砰声。门哗啦甩开,玻璃崩得碎渣四溅。爸爸跳下炕开门,那女人正披头散发地堵住门口,鼻涕泪流得满脸,长声喊着:“不活了,不活了......”,接着,小碗撇过来,摔碎了。盘子连轱辘带跌撞地裂成几半。一个白漆盆子,飞上房顶,磕着梁了,掉在锅盖上,硌下一大片白漆。爸爸揪起那男人的胳膊,他的腿正要踹桌子,没够着,只悠荡了一下。嘴里唾沫星子乱窜,愤恨地咒骂着。那男孩藏在门后没事人一样,脸色木然。爸爸妈妈和姥姥一起劝说,那家三口人回屋了,用布单挡住了破损的门玻璃,布上画着绿叶子,一簇簇的。第二天早晨,那女人梳洗得光鲜,从屋地里哗啦哗啦地扫除一堆菜条饭粒碎渣子之类的东西,说说笑笑做饭,锅里咕嘟咕嘟冒出热气。

大白猪头不抬眼不睁地吃食,大耳朵上下忽闪着,甩得糠皮子四散。几只芦花鸡小心翼翼地奓起脖颈一圈毛,蹬上槽子四周的冻楞子,想吃点什么,头一啄一啄地。屋檐的冰凌子猝然掉下一根,哗啦一声,摔得粉碎,吓得鸡们趔趄出去老远,再也不敢上来了。大白猪吃饱了食,舒舒服服躺在屋檐下晒太阳,冬天的太阳难得出来,像大胖子的肚皮,暖暖的,懒洋洋的。大白猪的毛就竖起来,粉白的皮,根根银亮的毛,我就用手捋呀,它得劲似地哼哼着。那个男孩也出来了,在雪地上抽尜,他的毛摔子很长,扬着手臂使劲地抡,那个黄色的尜秃噜、秃噜地转呀转呀,雪地上立马滑滑亮亮的了。他还嫌转得不够快,又使出更大的劲,抽偏了,毛摔子卷起了那个尜,飞向他家的窗户玻璃,只听喀嚓一声,那一大块玻璃碎了,接上了屋里的尖叫声。他爸爸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手里攥着一大块粗绳子头,抡起来抽他,满院子响起了鬼哭狼嚎声。我吓得站在屋檐下大哭,爸爸跑出来拦下那男人,那男孩脸上、手背一条条血痕,衣服裤子撕了几个口子,哭得直哆嗦,真疼啊。

要过年了,爸爸找来人杀大白猪,我扑在姥姥怀里不敢抬头。听见大白猪凄惨地哭叫着,那声音在脑袋里盘旋,嗡嗡拱着我的肚子,仿佛有人把我吊起来,我挣扎着,噗通被丢进开水里煮啊,浑身烫手,眼皮子沉重地塌了,起不来炕了。三天后,我醒了,大白猪变成了肉块冻在屋檐下。姥姥手舞足蹈地比划,对门男孩狼呼地吃肥肉,一大葫芦瓢啊。我想象着他嘴角流油,手指滴着血,又去抓肉的样子,哇地吐出了嘴里正在嚼的饭,憋得眼泪在眼圈转悠。房檐下的大冰包引来两只大狗,它们左看看又嗅嗅,依依不舍。我把自己的脸贴在玻璃霜花上,鼻子和嘴的地方氤出了两个透明的大洞,从上边那个洞里盯上了大花狗的眼睛,蓝汪汪贼亮,它凶狠地瞅我。我就大胆地做鬼脸,它看看,摇摇尾巴,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想走,又回头看那个冰包,徘徊着,留恋着。

爸爸举起镐头刨猪肉了,一镐下去,大冰包面炸出闪电样的白印儿,又一镐,一块冰松动了。爸爸放下镐把,搓搓手,重新抓起镐把,使劲抬高镐头,咔嚓又一下,一大块粉红的猪肉出来了。他的头碰掉了一排冰凌子,碎渣散落在肉块上,哗哗啦,立刻溜了。我抬头瞧啊,屋檐的冰凌子短了一个弯弯弧度线,像姥姥给我剪的刘海儿,我仰起脑袋,想让冰凌子们看看我,碰在玻璃镜上,闹了个大扁脸!“二十六烀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吃饺子......”我倚着姥姥瘦瘦的脊背叨咕来叨咕去,一会就抽泣得身子一顿。姥姥放下大烟袋,伸手摸我的头,刚才猛烈地哭泣,脑门汗还没消,几绺头发湿湿的。感觉着她干枯的手指滑动,我又嘤嘤地哭开了。妈妈在旁边说道:“别哭了,舅舅都走了!”舅舅也是哭丧着脸走的,过年了,人家来接他妈回家,我偏不让,揪住姥姥的手,横不讲理,闹了好一阵子。妈妈也流泪了,对门的女人在一旁劝说着,这娘仨好不容易在一起过年,多好点事儿!她说着时,右边嘴巴子上的大黑痦子像一只苍蝇,趴在那转圈,泪眼濛濛里,我仿佛看见那男人的黑指甲戳她,慌忙闭上眼睛干嚎着。爸爸好说歹说,过了年马上把姥姥送回家。接着,里屋外屋张罗,给舅舅拿了猪肘子,一坛子猪油和一卷蓝布,送他出门了。

三十儿早晨,天才麻亮,屋子黑嚓嚓的,对门那女人就打门,喊大闺女他爸。我精灵一下,光着屁股从姥姥被窝爬出来,姥姥连忙按下我。妈妈问:“咋回事?”那女人哭腔着说:“我那男人昨天给队里出车进城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求你家大哥给瞧瞧去,这大过年地,呜呜......”爸爸窸窸窣窣穿衣服,咕咚开门出去了。我躺在被窝里鼓捣了起来,姥姥就嗔怪地捅我的胳肢窝儿,咯咯咯,咯咯咯.....我的袄裤上都套着新衣服,静静地躲在被子边上,我欣喜地喊叫着,红底绿花花儿,亮堂堂!我在被子上蹦啊,笑啊。外屋热气腾腾,妈妈往桌上端饭菜,我踮起脚儿瞅,对门凉锅冷灶,没一点声音。那个男人是车老板,给队里拉年货赶上大雪,车马在城边的大车店过一夜,起了大早往回赶。我们刚刚端碗吃饭,外屋门忽地打开了,那个细长的男人背着高高的一卷子花布进来了,携着冷气,眉毛胡子结了霜花,亮闪闪。爸爸也回来了,嘶哈着,端碗的手还冻得颤着。对屋开始说话、嘻嘻笑开了,烟囱冒烟了。

吃过饭,姥姥戴上花镜,盘腿坐起来,小脚丫翘着,快够着胳膊肘了,黑裤黑袄一衬,小人小堆小影子,我歪着脑袋想象。看她正要配花线,红黄蓝绿紫,彩色的丝线一绺绺躺在柳条笸箩里,她那干柴样的手指匍匐着,摸索着,抽出一根根来,捻成绳。又拈起单色线,熟练地穿来绕去,编出小线墩,系在绳上。比量好,扎在我的脖子上、手腕间、连脚脖子也缠绕了。我美得抓耳挠腮,举着手,趁大人不注意,溜进对门。那男孩不在家,女人撅在炕上咯噔咯噔剪花布,她要给自己做花布衫。我斜靠着炕沿,忘了花线的事,呆呆地盯着她的手,黑黑的指甲扣紧剪子把,红花黑底的布面顷刻间散落出条条片片。随之扔掉剪子,捏起针线缝,快得眼神跟不上。我呆了一会,讪讪地回来了。

这天要吃三顿饭的,早晨一顿,黄昏一顿,半夜十二点放鞭炮吃年夜饺子。太阳刚在中天上露脸,雪天雾气大,一抬眼总瞅见乌突突的,白亮亮的。家家烟囱比赛似的冒出蓝烟,浓浓的,形象粗粗的,一股子一股子翻滚着涌出来,正赶上西北风,就都向东南方向飘去。姥姥正往红漆盆子里添水,晶莹的水珠子浇在黑皮冻梨上,淅沥沥地没过那些圆蛋子,我不错眼珠地摸盆边,生怕它们跑了。一会儿,那些水结冰了,变成圆圆的碗状,一个碗里一个梨,被薄冰包了。外屋传来唧唧嘎嘎的笑,那女人正给妈妈看她身上的花布衫,她扭转着腰,妈妈正捞饭,别过头去看,啧啧称赞,手举着漏汤笊篱,粳米粒在上面透亮。妈妈做粳米饭可又说道:粳米在锅里煮开了,熟到八分时,甩净汤捞到铁盆里,再蒸透,起锅时冒尖地暄腾,油津津香喷喷,只有过年才吃一顿这么好的饭。你看她摆着架势,轻轻地揭开十印锅盖,热气腾腾的屉上还有大碗五花三层肉,大碗鸡肉粉条,大碗焖胖头鱼,大碗炖豆腐,大碗烧萝卜 。妈妈想尽办法,迎着天寒地冻的土地,尽量使饭菜丰盛。爸爸攥一块小抹布,跑进跑出端菜,还从黄泥坛子里舀来两大碗米酒,一家人欢天喜地围在桌子前吃年饭。

我只顾往嘴里扒饭,把姥姥给我夹的菜都吃掉了,肚皮撑得鼓鼓的,枕着姥姥温暖的大腿昏昏欲睡。她就啪啪拍我的肚皮,时不常地捋捋,突然打上嗝来,一个接一个。窗外响起鞭炮声,还有那男孩的喊声,我爬起来就要下地,被姥姥扯住了,声称现在做灯笼,天黑了再出去。尽管很失望,但非常想要灯笼,眼泪汪汪地看她们片刻,没有妥协的意思,只好伏在窗台看。我听见妈妈小声跟姥姥说:那男孩太野性。夕阳把院子染成金黄色了,那男孩正跪在木爬犁上,两手都拄着棍子,向前滑着,另一个胖孩子使劲地推他,嗨呀嗨呀地喊着,雪地印上了一圈圈痕迹。他们的狗皮帽子丢在地上,帽耳朵支愣着,随风忽闪,像个小狗崽正在翻跟头。他们玩得高兴,一不小心,那男孩被推趴在地上,他爬起来举棍子就凑胖男孩,打在他头上、腿上、手上,胖男孩不是好声地哭。对门的男人骂咧咧地冲出来,揪着他儿子的头发连踹再踢,那男孩嚎叫着,被拽进屋。胖男孩也走了,他俩的帽子冷嗖嗖地冻在昏暗里。接着,对门响起了乒乓咕咚声,传出来沉闷的喊叫声,像闷在被子里哭泣。正做灯笼的爸爸忍不住了,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噼里啪啦地搡出那个男人,推出门外,那男人大声咒骂着,消失在房后。

妈妈姥姥去那个屋了,我呆呆地坐在炕角,屋檐遮住了黑暗,窗子没有一点亮了。爸爸正给两个空罐头瓶沿儿拴绳子,再把绳子系出十字花,用木棍挑起来,里面底粘上蜡烛,灯笼做成了!那光在黑暗里,如鬼影子似的,叽里咕噜地游动,捉摸不定。那男孩被妈妈领出来了,软塌塌的样子,嘴角、眉稍都於着血,爸爸给他也挑上灯笼,我俩开门走在雪地里。我捡起地上的帽子,抖抖雪给他戴上,我们举起灯笼,照园子里的大土包,两个黄乎乎的影子串动。照房子大山壁,黄影子们又爬墙了,一直到屋顶的房梁头,那堆着两捆谷草,像趴着一个大狗熊一样。大年夜里,天黑得不见指头,他害怕了,提着灯笼就往屋跑,还喊着:鬼来了,鬼来了......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哆嗦成蛋了,跑几步跌在地上,灯笼飞出去老远,摔成碎片了,嘴呛到地上。被爸爸抱回屋时,才哭出声,嘴唇流血、肿成馒头了。姥姥拿小刀切出白白的梨片喂我,所有的委屈都来了,我哭着睡着了。后来才断断续续地听妈妈说,那个夜晚,对门的女人差点让她男人闷死了。

那时,常听大人们念叨,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过呀。我就学他们的样子,嗨,接着,长出一口气。姥姥在一旁笑我,说我捣蛋,我撒娇地拱进她的怀里,半天不出来。春天来了,窗外的冰呆不住了,滴答滴答地哭泣,窗花也悄悄地跑了,找不到了,露出了屋檐密密的腐草管,黑黢黢,酸臭酸臭的。爸爸抠出最后两块猪肉,拿到村头井沿,用柳罐斗里清凉的水冲洗,宝贝一样捧回来。每到吃饭时,盘子边上总是有两块肉,姥姥一块,我一块,姥姥偷偷地夹到我的碗里,我耍赖,非要姥姥张开嘴,到底把那块肉放到姥姥嘴里了。姥姥还是让舅舅接走了,舅舅等不及爸爸送,自己套了三匹马的大车,轰隆隆地拉着姥姥回家了。

小草冒头了,星星点点,窗台的木头缝隙里也能钻出来,从容清爽。窗子上半截能开了,抬起框边挂在勾上,我就站在窗台上看,好威风。屋檐下有三个燕窝,五只燕子,整天唧唧喳喳吵个不休,还探头探脑地往屋看。我给它们起了名字:大拇哥,二拇郎、三大将、西太阳、小妞妞。姥姥搬着我的手指天天叨咕,现在好了,都送给燕子了。它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仰起脖子守候它们,感觉自己一天天长高了。老榆树的枝条都胖嘟嘟的,上面长着榆钱儿,把绿叶挤得不显眼了。常有大一些的孩子爬上树顶,折几根枝子扔下来,我就坐在阴凉下等着去捡。老榆树对着一条土道,土道通向大田地,去大田地干活的人都走这条道。一些女人穿过院子去大田地,回家时路过院子,日子久了,踩出一条光溜溜的小道。对门女人在院子里喂一只大黑猪,那大黑猪可奸臣了,长嘴巴张开,咧咧地要吃,撒一把糠,它滋滋喝两口,顶着泔水盆满院子跑,眼看着那盆底的黑漆一片片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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